腊月二十六,我回村参加堂弟的婚礼,却在喜宴上看到一个“特殊”的新娘。
她低着头,走路微跛,眼神像受惊的鹿,而她的“丈夫”寸步不离地跟着她。
村里人都说,这是张金宝家花二十万“娶”来的媳妇,云南人,听话得很。
可当她抬头看我的那一秒,我浑身发冷——她的眼神里,全是绝望的求救。
第一章
我叫程勇,三十五岁,在城里开了家不大不小的汽配店。
腊月二十六,我开着那辆跑了十万公里的二手大众,碾过熟悉的乡间水泥路,回到了生我养我的程家庄。
不是我多想回来,实在是姑爹的电话一天三个,催命似的,说堂弟程强要结婚,我这个当哥的必须到场。
村子还是老样子,只是家家户户门口多了些防疫标语。
姑爹家新盖的三层小楼在村东头格外扎眼,白瓷砖闪着光,大红灯笼高高挂,院子里搭着喜棚,几个婶子大娘正热火朝天地准备明天的流水席。
“勇子回来啦!”姑爹红光满面地迎出来,接过我手里的两条中华和一箱好酒,“路上堵不堵?城里那啥病,没影响吧?”
“还行,高速口查得严。”我拍拍身上的尘土,“听说武汉那边挺严重,封城了都。”
“嗨,离咱十万八千里呢!”姑爹满不在乎地摆手,“明天你堂弟大喜,你可得放开了喝!”
晚饭桌上,气氛有点微妙。
堂弟程强闷头扒饭,脸拉得老长。
我妈悄悄跟我说,这婚结得不容易,女方是邻村的,彩礼十八万八,还不算三金和酒席,姑爹把养老本都快掏空了。
姑爹大概也觉得脸上无光,喝了口闷酒,话锋一转:“说起来,前村张金宝家那小子,运气倒好。相了十几个都没成,最后花了二十万,从外头‘弄’回来一个,听说还挺俊。”
我筷子一顿,心里咯噔一下:“弄回来?姑爹,这年头还有买媳妇的?”
“嘘!”姑爹瞪了我一眼,压低声音,“什么买不买的,难听!人家有结婚证,正经媳妇!说是云南那边的,脑子……稍微有点那啥,娘家穷,乐意得很。”他端起酒杯,“人家现在都快抱孙子了,肚子老大。”
我皱了皱眉,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邪气。
但看姑爹和桌上其他人那一副“见怪不怪”、“理所当然”的样子,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乡下地方,有些事,外人是看不懂的。
第二天,喜宴正式开始。
鞭炮齐鸣,锣鼓喧天,流水席摆了二十多桌。
我被安排在主桌陪客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正热闹着,村里的“能人”张金宝领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。
那一瞬间,整个酒席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。
女人很年轻,看着也就二十出头,一张圆脸,眼睛很大,皮肤是那种细腻的白里透红,但眼神怯生生的,像受惊的小鹿。
最扎眼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肚子,看月份,少说也有六七个月了。
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袄,与周围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。
“金宝来了!快坐快坐!”姑爹热情地招呼。
“我带儿媳妇小桃来给新郎新娘道喜。”张金宝脸上堆着笑,那笑容却让人不舒服,像一张面具。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,力道不轻,“小桃,快,叫人啊。”
女人瑟缩了一下,低下头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:“叔叔……婶婶……好……”
她的口音很怪,带着一种异域的腔调,完全不像姑爹说的云南话。
张金宝像展示战利品一样,指着桌上的人让她挨个叫,连我那个刚会跑的小侄子都没落下。
小桃全程低着头,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,任人摆布。
她被安排坐在张金宝旁边。
张金宝不断往她碗里夹菜,堆得像小山一样高。
她就机械地吃,也不挑,也不抬头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一盘红烧肉刚上来,张金宝就问:“吃饱没?”
她立刻放下筷子,小声说:“饱了。”
“饱了就先回去歇着,这里人多吵。”张金宝发号施令。
小桃如蒙大赦,立刻起身,低着头,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。
我眼尖,注意到她走路时右腿有点轻微的跛,很不自然。
而且,在她起身离开的瞬间,门口一个黑瘦的男人——后来知道是她“丈夫”张大虎——立刻跟了上去,寸步不离。
张金宝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口,我隔着窗户清楚地看到,他从外面用一把大锁,“咔哒”一声,把院门给锁上了!
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张金宝若无其事地回来,重新坐下,端起酒杯:“让大家见笑了,我这儿媳妇,怕生。”
“老张,你这儿媳妇看着年纪不大啊?真有福气。”有人打趣道。
张金宝得意地摸了摸下巴:“二十一了,就是长得显小。这闺女好啊,听话,让干啥干啥,不像现在那些娇小姐,屁事多!”他喝了口酒,压低声音,带着炫耀的口吻,“当初花了咱二十万,值!”
二十万……买来的……听话……锁门……
这些词像冰锥一样扎进我耳朵里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刚才喝的酒好像全变成了苦水。
我看着张金宝那张油腻的笑脸,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这哪里是什么怕生的儿媳妇?
这分明是一个被囚禁的猎物!
第二章
酒席还在继续,喧嚣依旧,但我已经食不知味。
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小桃那怯懦的眼神,她微跛的脚步,还有那把冰冷的、锁住大门的铁锁。
我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,说是去醒醒酒。
出了姑爹家,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绕着村子溜达,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西头。
张金宝家就在这里,也是一栋三层小楼,比姑爹家的还气派,院墙砌得老高,铁门紧闭。
我假装路过,抬头往上看。
二楼的窗户都装着粗粗的防盗网,其中一扇窗户的窗帘后面,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。
我的心跳得厉害。
回到姑爹家,我再也忍不住了,拉住正在收拾碗筷的姑妈,压低声音问:“姑妈,张金宝家那个媳妇,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看着……不太对劲啊。”
姑妈脸色一变,警惕地看了看四周,把我拽到一边:“勇子,你少打听!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!”
“可她看着太可怜了!她是不是……”
“是不是什么?”姑妈打断我,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,“人家张大虎三十好几了,好不容易有了媳妇,马上又要添丁了,这是大喜事!村里人都知道,那是他家花大价钱‘请’来的,手续齐全,有结婚证!你个外人瞎操什么心?”
“结婚证?她看着像自愿的吗?那口音也不是本地人!”我急了。
“云南那边的少数民族,说话口音重正常!”姑妈摆摆手,“行了行了,别说了,让人听见不好。老张家在村里有头有脸的,得罪不起。”
我碰了一鼻子灰,心里却更加堵得慌。
结婚证?少数民族?这些说辞漏洞百出,根本无法解释小桃身上那种明显的恐惧和不自由。
第二天一早,我心里憋着事,睡不着,索性去找我发小程铁柱。
铁柱在村委会当会计,消息比我灵通。
我把他拉到他家后院的菜地里,递给他一根烟,开门见山:“铁柱,跟我说实话,张金宝家那媳妇,到底什么来路?”
铁柱点上烟,猛吸了一口,吐出的烟圈都带着愁绪:“勇哥,这事儿……浑水一潭,你可别往里掺和。”
“你告诉我!”我盯着他的眼睛。
铁柱叹了口气,压低声音:“还能是什么来路?人贩子手里买的呗!”
“买的?!”尽管早有预感,亲耳听到证实,我还是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。
“嗯。”铁柱把烟蒂狠狠摁在地上,“听说是缅甸那边的,花了二十万。刚弄来的时候,锁在楼上足足一年,怕她跑。后来怀上了,才偶尔放出来透透气,但走到哪儿,张大虎都跟条狼狗似的看着。”
“缅甸?!”我头皮发麻,“那不是跨国拐卖吗?犯法的!就没人管?”
“管?谁管?怎么管?”铁柱苦笑,“张金宝神通广大,不知从哪儿搞了个结婚证,说是少数民族联姻,走了特殊渠道。派出所来人查过两次,看了证件,问了几句,小桃吓得话都说不出来,最后不了了之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:“再说……村里光棍多,像张家这种情况,不止他一家。大家……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我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。
愤怒、无力、还有一种深深的悲哀,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。
光天化日之下,一个活生生的人,就被这样囚禁、买卖,而周围的人,包括本该主持公道的机构,都选择了沉默。
中午吃饭时,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,主持人语气凝重地说着武汉疫情的最新情况,提到“封城”、“限制出行”等字眼。
姑爹一拍大腿:“坏了!这疫情看着不妙啊,咱村估计也得封路!得赶紧把年货再囤点!”
我心里猛地一动,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。
下午,我借口车子有点小毛病,开着我的二手大众在村里转悠。
我从后备箱翻出年前单位发的几包口罩和一瓶消毒液,打着“关心乡邻,预防疫情”的旗号,挨家挨户送。
我特意把张金宝家安排在最后一站。
敲开铁门,开门的是张大虎。
他长得人高马大,皮肤黝黑,眼神里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戾气,但看到我,还是挤出一丝僵硬的笑:“勇哥?有事?”
“哦,没啥大事。”我举起手里的口罩和消毒液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,“看新闻说武汉那边闹得厉害,我这正好有点防护用品,给你们送点,大家注意点好。”
张大虎愣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我会来,但伸手不打笑脸人,他犹豫着侧身让我进了院子。
一进客厅,我的目光立刻被角落里的身影吸引住了。
小桃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,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、面黄肌瘦的女娃。
她还是穿着那件旧棉袄,头发有些散乱,看到我进来,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,把脸埋在孩子的头发里。
“谢了啊,勇哥。”张大虎接过东西,随手放在桌上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警惕,显然想尽快送我走。
我不能就这么走了。我必须找到机会,哪怕只是一秒钟的机会。
我假装被她怀里的孩子吸引,往前走了两步,笑着说:“这是你闺女?长得真俊,叫什么名字?”
提到孩子,张大虎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,嘴角甚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:“嗯,叫招娣。”他转向小桃,语气生硬地命令道,“愣着干嘛?去给勇哥倒杯水!”
小桃像被遥控一样,立刻把孩子放在旁边的学步车里,站起身,低着头,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去。
我死死盯着她微跛的右腿,心里的猜测几乎要破土而出——这伤,是怎么来的?
趁着这个空档,我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快速扫描客厅。
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婚纱照,但仔细看,两人的头像是后期P上去的,极其不自然。
茶几下面压着几张纸,最上面那张露出一角,看颜色和格式,很像是医院的B超单。
几秒钟后,小桃端着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搪瓷杯走出来,杯子里的水因为她微微发抖的手而轻轻晃动。
她走到我面前,低着头,双手捧着杯子递过来。
就在我伸手去接的那一刹那,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猛地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!
那一眼,只有短短的一瞬,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猜测!
那眼神里没有麻木,没有认命,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,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、绝望的——求救!
我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,血液冲上头顶。
我下意识地,在接过水杯时,用指尖飞快地碰了碰她的手指,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急促地问了一句:“需要帮忙吗?”
她的瞳孔猛地收缩,像是被烫到一样,闪电般抽回手,惊恐地后退了两步,差点撞到身后的椅子。
几乎是同时,张大虎察觉到了异样,一个箭步冲过来,粗壮的胳膊一把搂住小桃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小桃的脸瞬间痛得皱了起来。
他警惕地瞪着我,像一头护食的野兽。
“勇哥,这疫情期间,我们家就不多留你了,你赶紧回吧!”张大虎的声音冷硬下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逐客令。
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点了点头,故作平静地转身离开。
走出张家那扇冰冷的铁门,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。
小桃最后那个眼神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。
她不是自愿的!她在求救!她被困在地狱里!
我必须做点什么!
第三章:
夜,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。
我躺在姑爹家的硬板床上,翻来覆去,脑子里全是小桃那双绝望的眼睛,还有张大虎那野兽般的警惕。
报警吗?铁柱的话还在耳边回响——派出所来过,不了了之。
没有确凿的证据,我贸然报警,会不会打草惊蛇,反而害了她?
张金宝在村里势力不小,万一他狗急跳墙……
我不敢想下去。
可是,什么都不做吗?
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,一个可能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孩,就这样被囚禁,被当成生育工具,直到耗尽最后一丝价值?
我的良心不允许!
道德的困境像两只无形的手,死死掐住我的喉咙,让我无法呼吸。
凌晨三点,我再也躺不住了。
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,穿上衣服,摸黑发动了我的二手大众。
不能用手机,信号会被追踪,也可能被监听。
我得去镇上,找个公用电话亭。
夜色掩护下,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出村子。
冬夜的寒风格外刺骨,但我心里却烧着一团火。
镇上的街道空无一人,只有昏黄的路灯映照着湿冷的地面。
我找到了那个几乎被废弃的电话亭,投进硬币,颤抖着手指按下了110。
电话很快接通了,一个冷静的女声传来:“喂,110报警中心。”
我压低声音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:“喂,你好,我要举报。我们村,程家庄,有人非法拘禁妇女,可能是跨国拐卖……”
“先生您好,请提供具体地址和被拘禁人的信息。”
“地址是程家庄村西头,张金宝家。被拘禁的是他儿媳妇,叫林小桃,看着二十岁左右,怀孕了,可能是缅甸人。”
“您有证据吗?比如她亲口向您求助,或者您有她被虐待、限制自由的直接证据?”接警员的声音依旧平静,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疏离。
我一愣:“证据……我亲眼看到她被锁在家里,她看我的眼神明显是在求救!她走路还跛着脚,可能是被打伤的!”
“先生,‘眼神求救’和‘可能被打伤’这些无法作为立案的直接证据。对方是否有合法的结婚证明?我们之前是否接到过相关报案?”
“他们有结婚证,但肯定是假的!或者是非法获取的!派出所之前来过,但没用!”我有些激动。
“先生,请您冷静。根据规定,如果没有明确的非法拘禁或拐卖证据,仅凭您的怀疑,我们很难介入家庭内部事务,尤其是在对方持有合法证件的情况下。如果您能提供更具体的线索,比如她的真实身份信息,或者她亲笔书写的求助信等,我们会立刻跟进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“嘟嘟”的忙音。
我握着冰冷的话筒,像被泼了一盆冷水,从头凉到脚。
无力感,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我。
是啊,我有什么证据?一个眼神?一个猜测?
在冰冷的法律条文和根深蒂固的漠视面前,这些根本不堪一击。
我蹲在电话亭里,点燃一支烟,狠狠吸了一口,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烟雾缭绕中,天边泛起了鱼肚白。
我不能放弃,绝不能!
证据,我需要证据!
回村的路上,我看到村委会门口拉起了横幅——“严防疫情,外来人员登记排查”。
一个念头闪过:登记表!
我直接把车开到村委会,找到了正在忙着统计数据的铁柱。
“铁柱,帮我个忙,把张金宝家那个‘林小桃’的登记信息给我看看。”
铁柱吓了一跳,把头摇得像拨浪鼓:“勇哥,你疯了!这可是保密信息!再说,你看那个干嘛?我不是跟你说了,别掺和……”
“我就看一眼,保证不外传,不连累你!”我把刚买的两条好烟硬塞到他怀里,压低声音,“铁柱,这可能是一条人命!我不能眼睁睁看着!”
铁柱看着我,犹豫了半天,终于叹了口气,把我拉到没人的档案室。
他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一个登记本,指着其中一页:“喏,就这个。”
我凑过去,只见登记表上,“张大虎妻子”一栏赫然写着:林小桃,女,21岁,民族:傈僳族,籍贯: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。登记日期是两年前。
我迅速掏出手机,假装看时间,飞快地拍下了这张登记信息。
“勇哥,这信息……有问题。”铁柱在我拍完后,才凑过来小声说,“当时是我经手登记的。张金宝就拿来一张手写的破纸条,说是当地村委会开的证明,连个章都没有,更别提身份证了。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,但主任让登记,我也没办法。”
手写的证明?连身份证都没有?傈僳族?可她的口音根本不像!
疑点越来越多,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。
我把手机揣进兜里,心里有了底。
至少,我知道了他们捏造的身份信息。
刚回到姑爹家,就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,是村主任的声音,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:“紧急通知!紧急通知!接到上级指示,为防控疫情,即刻起,本村实行封闭管理!所有人员非必要不得外出,所有进出村路口全部封闭!请大家待在家中,不要串门,不要聚集……”
封村了!真的封村了!
姑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:“勇子!坏了!村里封路了!你的车也出不去了!这可怎么办?”
我心里却猛地一震——机会!
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!
封村意味着与外界隔绝,但也意味着,村里的秩序可能会暂时混乱,张家的防备或许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松懈!
就在这时,我妈从外面跑进来,气喘吁吁地说:“哎呀,出事了!刚才听王家婶子说,张金宝家那个缅甸媳妇,发高烧了!听说烧得挺厉害,脸通红通红的!”
发烧了?!
我的脑子嗡的一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被点燃了!
疫情期间,发烧可是最敏感的症状!
“不行!”我猛地站起来,“她怀着孕呢,发高烧很危险!”
“你管人家闲事干嘛!”姑爹一把拽住我,“现在村里都封了,谁还敢去他家?万一真是那个病……”
“姑爹,我车里有口罩和备用药,我去看看!”我甩开他的手,语气异常坚定,“疫情期间,互相帮助是应该的!再说,万一耽误了,一尸两命怎么办?”
我没等姑爹反应过来,立刻跑回自己房间,戴上N95口罩,套上一次性手套,又从我的急救包里翻出一支电子体温计和几包退烧药。
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!
我直奔村委会。
村主任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村里的卫生所条件简陋,只有一个老村医,现在这种敏感时期,谁也不敢轻易上门。
“主任!”我大步走进去,“听说张家有人发烧了?我是党员(我临时给自己加的身份,增加说服力),也是退伍军人(也是编的),懂点急救知识,让我去看看情况,帮忙测个体温!”
村主任一看是我,又听我这么说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:“哎呀,程勇!太好了!你快去看看!张金宝刚才打电话来都快急哭了!他儿子张大虎因为前两天去镇上赶集,已经被拉去镇卫生院隔离观察了,家里就剩他和那个儿媳妇,还有个小孙女!”
张大虎被隔离了?!
这简直是天助我也!
我拿着体温计和药,快步冲向张家。
果然,张家大门口已经拉起了简易的警戒线,几个戴着红袖章的村民远远守着,不让人靠近。
张金宝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,看到我,眼睛都红了:“勇子!你可来了!快!快给小桃看看!她烧到快39度了!话都说不清了!”
“别急,金宝叔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冷静,“孕妇发烧可大可小,我先测个体温看看。”
张金宝连忙带我上楼。
二楼小桃住的那个房间,房门居然还从外面用一把小锁锁着!
张金宝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锁。
门开了,一股热气混合着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小桃蜷缩在床上,被子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,嘴唇干裂,呼吸急促而微弱。
看到有人进来,她惊恐地睁开眼,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墙角缩了缩。
“大娘呢?”我问的是张金宝的老婆。
“她看着孩子在楼下,不敢上来。”张金宝搓着手。
“金宝叔,你先下去烧点热水,准备点温毛巾,物理降温用。”我找了个借口支开他,“我先给她量体温。”
张金宝连忙点头,匆匆下了楼。
在他下楼的瞬间,我反手把门轻轻带上,并迅速将门里面的插销插上!
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小桃。
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。
“别怕,”我走到床边,拿出手机,快速打开一个离线翻译软件,调到中文对缅甸语,“我是来帮你的。能听懂中文吗?”
她迟疑地点点头,干裂的嘴唇动了动,发出微弱的声音:“一……点点……”
“你想回家吗?”我压低声音,死死盯着她的眼睛。
那一瞬间,她黯淡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,但仅仅一秒钟,那光芒就熄灭了。
她绝望地指了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,然后痛苦地摇了摇头,眼泪无声地滑落。
“听着!”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,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,语速极快地说,“你现在发高烧,情况很危险,我可以借口送你去镇上的医院。到了医院,就有机会了!我会联系警察,联系妇联,他们会保护你,帮你回家!”
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猛地伸出滚烫的手,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。
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:“救……救我……家……”
门外传来了张金宝上楼的脚步声!
我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,示意她松开,然后拿起体温计,假装刚刚测量完毕。
张金宝推门(发现门被插上,愣了一下,我赶紧打开),端着热水和毛巾走进来:“怎么样?多少度?”
我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,严肃地说:“38度9!高烧!必须马上去医院!孕妇持续高烧对胎儿影响很大,可能会引起宫缩,甚至早产!”我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。
张金宝彻底慌了神:“去医院?可现在封村了,救护车都进不来啊!”
“我开车送她去!”我斩钉截铁地说,不给他犹豫的机会,“我的车就在外面!情况紧急,不能再等了!金宝叔,你年纪大了,外面疫情也严重,留在家照顾招娣,我送小桃去医院,随时跟你电话联系!”
张金宝六神无主,看看床上的小桃,又看看我坚定的眼神,最终被对孙子的担忧压倒了一切:“那……那……行吧!勇子,那就拜托你了!我去拿她的医保卡和证件!”
趁他转身下楼翻找东西的空档,我快速对小桃低声重复了一遍:“等会儿跟我上车,什么都别说,装作很不舒服、昏昏沉沉的样子就行!相信我!”
小桃用力地点了点头,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。
几分钟后,在张金宝和几个远远观望的村民复杂的目光中,我用一件厚大衣将小桃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,半搀半扶地将她弄上了我的二手大众副驾驶。
车子缓缓启动,驶离张家,驶向村口被封锁的路障。
后视镜里,张金宝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转角。
车厢里一片寂静,只有小桃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呼吸声。
我的手心全是汗,心脏狂跳不止。
开出村子的警戒线(我谎称送急症病人去医院,村干部不敢阻拦,只做了登记),我立刻将车停在路边,拿出手机,深吸一口气,拨通了市妇联的求助热线……
更新时间:2025-04-16 20:12:39